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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父孫中山講三民主義 - 第二部分 民權主義

已更新:2022年10月30日


民權主義 第一講

1924年3月9日


諸君:今天開始來講民權主義。什麼叫做民權主義呢?現在要把民權來定一個解釋,便先要知道什麼是民。大凡有團體有組織的眾人,就叫做民。什麼是權呢?權就是力量,就是威勢。那些力量大到同國家一樣,就叫做權。力量最大的那些國家,中國話說列強,外國話,便說列權。又如機器的力量,中國話,說是馬力,外國話,說是馬權。所以權和力實在是相同。有行使命令的力量,有制服羣倫的力量,就叫做權。把民同權合攏起來說,民權就是人民的政治力量。什麼是叫做政治的力量呢?我們要明白這個道理,便先要明白什麼是政治。許多人以為政治是很奧妙很艱深的東西,是通常人不容易明白的。所以中國的軍人常常說:我們是軍人,不懂得政治。為什麼不懂得政治呢?就是因為他們把政治看作是很奧妙很艱深的,殊不知道政治是很淺顯很易明瞭的。如果軍人說不干涉政治,還可以講得通,但是說不懂得政治,便講不通了。因為政治的原動力,便在軍人,所以軍人當然要懂得政治,要明自什麼是政治。政治兩字的意思,淺而言之,政就是眾人的事,治就是管理,管理眾人的事,便是政治。有管理眾人之事的力量,便是政權。今以人民管理政事,便叫做民權。


  現在民權的定義,既然是明白了,便要研究民權是什麼作用。環觀近世,追溯往古,權的作用,簡單的說,就是要用來維持人類的生存。人類要能夠生存,就須有兩件最大的事:第一件是保,第二件是養。保和養兩件大事,是人類天天要做的。保就是自衛,無論是個人或團體或國家,要有自衛的能力,才能夠生存。養就是覓食,這自衛和覓食,便是人類維持生存的兩件大事。但是人類要維持生存,他項動物也要維持生存,人類要自衛,他項動物也要自衛,人類要覓食,他項動物也要覓食;所以人類的保養和動物的保養衝突,便發生競爭。人類要在競爭中求生存,便要奮鬪,所以奮鬪這一件事,是自有人類以來天天不息的。由此便知權是人類用來奮鬪的。人類由初生以至於現在,天天都是在奮鬪之中。


  人類奮鬪,可分作幾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太古洪荒沒有歷史以前的時期。那個時期的長短,現在雖然不知道,但是近來地質學家由石層研究起來,考查得有人類遺跡憑據的石頭,不過是兩百萬年。在兩百萬年以前的石頭,便沒有人類的遺跡。普通人講到幾百萬年以前的事,似乎是很渺茫。但是近來地質學極發達,地質學家把地球上的石頭分成許多層,每層合成若干年代,那一層是最古的石頭,那一層是近代的石頭,所以用石頭來分別。在我們說到兩百萬年,似乎是很長遠,但是在地質學家看起來,不過是一短時期。兩百萬年以前,還有種種石層,更自兩百萬年以上,推到地球沒有結成石頭之先,便無可稽考了。普通人都說沒有結成石頭之先,是一種流質,更在流質之先,是一種氣體,所以照進化哲學的道理講,地球本來是氣體,和太陽本是一體的。始初太陽和氣體都是在空中,成一團星雲,到太陽收縮的時候,分開許多氣體,日久凝結成液體,再由液體結成石頭,最老的石頭,有幾千萬年。現在地質學家考究得有憑據的石頭,是二千多萬年。所以他們推定地球當初由氣體變成液體,要幾千萬年,由液體變成石頭的固體,又要幾千萬年。由最古之石頭至於今日,至少有二千萬年。在二千萬年的時代,因為沒有文字的歷史,我們便以為很久遠,但是地質學家還以為很新鮮。


  我要講這些地質學和我們今日的講題有什麼關係呢?因為講地球的來源,便由此可以推究到人類的來源。地質學家考究得人類初生在二百萬年以內,人類初生以後到距今二十萬年,才發生文化。二十萬年以前,人和禽獸沒有什麼大分別,所以哲學家說人是由動物進化而成,不是偶然造成的。人類庶物由二十萬年以來,逐漸進化,才成今日的世界。現在是什麼世界呢?就是民權世界。


  民權之萌芽,雖在二千年前之希臘羅馬時代,但是確立不搖,只有一百五十年,前此仍是君權時代。君權之前便是神權時代,而神權之前,便是洪荒時代,是人和獸相鬪爭的時代。在那個時候,人類要圖生存,獸類也要圖生存。人類保全生存的方法,一方面是覓食,一方面是自衛。在太古時代,人食獸,獸亦食人,彼此相競爭,遍地都是毒蛇猛獸,人類的四周都是禍害,所以人類要圖生存,便要去奮鬪。但是那時的奮鬪,總是人獸到處混亂的奮鬪,不能結合成大團體,所謂各自為戰。


  就人類發生的地方說,有人說不過是在幾處地方,但是地質學家說,世界上一有了人之後,便到處都有人,因為無論自什麼地方挖下去,都可所發見人類的遺跡。至於人和獸的競爭,至今還沒有完全消滅。如果現在走到南洋很荒野的地方,人和獸鬪的事還可以看見。又像我們走到荒山野外,沒有人煙的地方,便知道太古時代人同獸是一個什麼景象。像這樣講,我們所以能夠推到古時的事,是因為有古代的痕跡遺存,如果沒有古跡遺存,我們便不能夠推到古時的事。


  普通研究古時的事,所用的方法是讀圖書看歷史。歷史是用文字記載來的,所以人類文化,是有了文字之後才有歷史。有文字的歷史,在中國至今不過五六<千>年,在埃及不過一萬多年。世界上考究萬事萬物,在中國是專靠讀書,在外國人卻不是專靠讀書。外國人在小學中學之內,是專靠讀書的,進了大學便不專靠讀書,要靠實地去考察。不專看書本的歷史,要去看石頭看禽獸和各地方野蠻人的情狀,便可推知我們祖宗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比方觀察非洲和南洋群島的野蠻人,便可知道從前沒有開化的人是一個什麼情形。所以近來大科學家考察萬事萬物,不是專靠書,他們所出的書,不過是由考察的心得,貢獻到人類的記錄罷了。他們考察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用觀察,即科學;一種是用判斷,即哲學。人類進化的道理,都是由此兩學問得來的。古時人同獸鬪,只有用個人的體力,在那個時候,只有同類相助。比方在這個地方有幾十個人同幾十個猛獸奮鬪,在別的地方也有幾十個人同幾十個猛獸奮鬪,這兩個地方的人類,見得彼此都是同類的,和猛獸是不同的,於是同類的就互相集合起來,和不同類的去奮鬪,決沒有和不同類的動物集合,共同來食人的,來殘害同類的。當時同類的集合,不約而同去打那些毒蛇猛獸,那種集合是天然的,不是人為的。把毒蛇猛獸打完了,各人才是自然散去。因為當時民權沒有發生,人類去打那些毒蛇猛獸,各人都是各用氣力,不是用權力。所以在那個時代,人同獸爭,是用氣力的的代。


  後來毒蛇猛獸差不多都被人殺完了,人類所處的環境較好,所住的地方極適於人類的生存,人羣就住在一處,把馴伏的禽獸養起來,供人類的使用。故人類把毒蛇猛獸殺完了之後,便成畜牧時代,也就是人類文化初生的時代,差不多和現在中國的蒙古同亞洲西南的阿刺伯人,還是在畜牧時代一樣。到了那個時代,人類生活的情形,便發生一個大變動。所以人同獸鬪終止,便是文化初生,這個時代可以叫做太古時代。到了那個時代,人又同什麼東西去奮鬥呢?是同天然物力去奮鬪。簡而言之;世界進化,當第一個時期,是人同獸爭,所用的是氣力,大家同心協力,殺完毒蛇猛獸,第二個時期,是人同天爭。在人同獸爭的時代,因為不知道何時有毒蛇猛獸來犯,所以人類時時刻刻不知生死,所有的自衛力只有雙手雙足,不過在那個時候,人要比獸聰明些,所以人同獸奮鬪,不是專用雙手雙足,還曉得用木棍石頭。故鬪爭的最後結果,是人類戰勝,把獸類殺滅淨盡了,人類的生命,才可以一天一天的計算。在人同獸鬪的時期,人類的安全,幾幾乎一時一刻都不能保。


  到了沒有獸類的禍害,人類才逐漸蕃盛,好地方都被人住滿了。當那個時代,什麼是叫做好地方呢?可以避風雨的地方,便叫做好地方,就是風雨所不到的地方。像埃及的「尼羅河」兩旁和亞洲「馬斯波他米亞」地方,土地極其肥美,一年四季都不下雨,尼羅河水每年漲一次,水退之後,把河水所帶的肥泥,都散布到沿河兩旁的土地,便容易生長植物,多產穀米。像這種好地方,袛有沿尼羅河岸和馬斯波他米亞地方。所以普通都說尼羅河和馬斯波他米亞,是世界文化發源的地方。因為那兩岸的土地肥美,常年沒有風雨,既可以耕種,又可以畜牧,河中的水族動物又豐富,所以人類便很容易生活,不必勞心勞力,便可以優遊度日,子子孫孫便容易蕃盛。到了人類過於蕃盛之後,那些好地方便不夠住了。就是在尼羅河與馬斯波他米亞之外,稍為不好的地方,也要搬到去住。不好的地方,就有風雨的天災。


  好比黃河流域,是中國古代文化發源的地方。在黃河流域,一來有風雨天災,二來有寒冷,本不能夠發生文化。但是中國古代文化,何以發生於黃河流域呢?因為沿河兩岸的人類,都是由別處搬來的。比方馬斯波他米亞的文化,便早過中國一萬多年,到了中國的三皇五帝以前,便由馬斯波他米亞搬到黃河流域,發生中國的文明。在這個地方,驅完毒蛇猛獸之後,便有天災,便要受風雨的禍患。遇到天災,人類要免去那種災害,便要與天爭。因為要避風雨,就要做房屋。因為要禦寒冷,就要做衣服。人類到了能夠做房屋做衣服,便進化到很文明了。但是天災是不一定的,也不容易防備,有的一場大風,便可把房屋推倒,一場大水,便可把房屋淹沒,一場大火,便可把房屋燒完,一場大雷,便可把房屋打壞。這四種水、火、風、雷的災害,古人實在莫名其妙。而且古人的房屋,都是草木做成的,都不能抵抗水、火、風、雷四種天災。所以古人對於這四種天災,便沒有方法可以防備。說到人同獸爭的時代,人類還可用氣力去打,到了同天爭的時代,專講打是不可能的,故當時人類之感覺是非常困難的。後來就有聰明的人出來,替人民謀幸福,像大禹治水,替人民除去水患;有巢氏教民在樹上做居室,替人民謀避風雨的災害。


  自此以後,文化便逐漸發達,人民也逐漸團結起來。又因為當時地廣人稀,覓食很容易,他們單獨的問題,只有天災,所以要和天爭。但是和天爭不比是和獸爭,可以專用氣力的,於是發生神權。極聰明的人,便提倡神道設教,用祈禱的方法去避禍求福。他們所做祈禱的工夫,在當時是或有效或無效,是不可得知。但是既同天爭,在無法之中,是不得不用神權,擁戴一個聰明的人做首領。好比現在非洲的野蠻酋長,他的職務,便專是祈禱。又像中國的蒙古、西藏,都奉活佛做皇帝,都是以神為治,所以古人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說國家的大事,第一是祈禱,第二是打仗。


  中華民國成立了十三年,把皇帝推翻,現在沒有君權。日本至今還是君權的國家,至今還是拜神,所以日本皇帝,他們都稱天皇。中國皇帝,我們從前亦稱天子,在這個時代,君權已經發達了很久,還是不能脫離神權。日本的皇帝在幾百年以前,已經被武人推倒了,到六十年前,明治維新,推翻德川,恢復天皇,所以日本至今還是君權和神權並用。從前羅馬皇帝,也是一國的教主,羅馬亡了之後,皇帝被人推翻,政權也被奪去了,但是教權仍然保存,各國人民仍然奉為教主,好比中國的春秋時候,列國尊周一樣。


  由此可見人同獸爭以後,便有天災,要和天爭,便發生神權。由有歷史到現在,經過神權之後,便發生君權。有力的武人和大政治家把教皇的權力剝奪了,或者自立為教主,或者自稱為皇帝,於是由人同天爭的時代,變成人同人爭。到了人同人相爭,便覺得單靠宗教的信仰力,不能維持人類社會,不能夠和人競爭,必要政治修明,武力強盛,才可以和別人競爭。世界自有歷史以來,都是人同人爭。從前人同人爭,一半是用神權,一半是用君權。後來神權漸少,羅馬分裂之後,神權漸衰,君權漸盛。到了法王路易十四,便為君權極盛的時代。他說:「皇帝和國家沒有分別,我是皇帝,所以我就是國家」,把國家的什麼權都拿到自己手裏,專制到了極點,好比中國秦始皇一樣。君主專制一天利害一天,弄到人民不能忍受,到了這個時代,科學也一天發達一天,人類的聰明也一天進步一天,於是生出了一種大覺悟,知道君主總攬大權,把國家和人民做他一個人的私產,供他一個人的快樂,人民受苦他總不理會,人民到了不能忍受的時候,便一天覺悟一天,知道君主專制是無道,人民應該要反抗,反抗就是革命。所以百餘年來,革命的思想便非常發達,便發生民權革命。民權革命,是誰同誰爭呢?就是人民同皇帝相爭。


  所以推求民權的來源,我們可以用時代來分析。再概括的說一說:第一個時期,是人同獸爭,不是用權,是用氣力。第二個時期,是人同天爭,是用神權。第三個時期,是人同人爭,國同國爭,這個民族同那個民族爭,是用君權。到了現在的第四個時期,國內相爭,人民同君主相爭,在這個時代之中,可以說是善人同惡人爭,公理同強權爭。到這個時代,民權漸漸發達,所以叫做民權時代。


  這個時代是很新的,我們到了這個很新的時代,推倒舊時代的君權,究竟是好不好呢?從前人類的智識未開,賴有聖君賢相去引導,在那個時候,君權是很有用的。君權沒有發生以前,聖人以神道設教,去維持社會,在那個時候,神權也是很有用的。現在神權君權都是過去的陳跡,到了民權時代。就道理上講起來,究竟為什麼反對君權,一定要用民權呢?因為近來文明很進步,人類的智識很發達,發生了大覺悟,好比我們在做小孩子的時候,便要父母提攜,但是到了成人謀生的時候,便不願依靠父母,必要自己去自由獨立。但是現在還有很多學者要擁護君權,排斥民權。日本這種學者是很多,歐美也有這種學者,中國許多舊學者也是一樣。所以一般老官僚至今還是主張復辟,恢復帝制。現在全國的學者,有主張君權的,有主張民權的,所以弄到政體至今不能一定。我們是主張民權政治的,必要把全世界各國的民權情形,考察清楚才好。


  從二十萬年到萬幾千年以前,是用神權,神權很適宜於那個時代的潮流。比如現在西藏,如果忽然設立君主,人民一定是要反對的,因為他們崇信教主,擁戴活佛,尊仰活佛的威權,服從活佛的命令。歐洲幾千百年前也是這樣。中國文化發達的時期,早過歐洲,君權多過神權,所以中國老早便是君權時代。民權這個名詞,是近代傳進來的,大家今天來贊成我的革命,當然都是主張民權的;一般老官僚要復辟要做皇帝,當然是反對民權,主張君權的。君權和民權,究竟是那一種適宜於現在的中國呢?這個問題是很有研究的價值。根本上討論起來,無論君權和民權,都是用來管理政治,為眾人辦事的,不過政治上各時代情形不同,所用的方法也就各有不同罷了。


  到底中國現在用民權是適宜不適宜呢?有人說中國人民的程度太低,不適宜於行民權。美國本來是民權的國家,但是在袁世凱做皇帝的時候,也有一位大學教授叫做古德諾,到中國來主張君權,說中國人民的思想不發達,文化趕不上歐美,所以不宜行民權。袁世凱便利用他這種言論,推翻民國,自己稱皇帝。現在我們主張民權,便要對於民權認得很清楚。中國自有歷史以來,沒有實行過民權。就是中國十三年來,也沒有實行過民權。但是我們的歷史,經過了四千多年,其中有治有亂,都是用君權。到底君權對於中國是有利或有害呢?中國所受君權的影響,可以說是利害參半。但是根據中國人的聰明才智來講,如果此時應用民權,比較上還是適宜得多。所以兩千多年前的孔子孟子,便主張民權。孔子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便是主張民權的大同世界,又「言必稱堯舜」,就是因為堯舜不是家天下。堯舜的政治,名義上雖然是用君權,實際上是行民權,所以孔子總是信仰他們。孟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又說:「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又說:「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他在那個時代,已經知道君主不必一定是要的,已經知道君主一定是不能長久的,所以便判定那些為民造福的人就稱為「聖君」,那些暴虐無道的人就稱為「獨夫」,大家應該去反抗他。由此可見中國人對於民權的見解,在二千多年以前,已經老早想到了。不過在那個時候,還以為不能做到,好像外國人說烏托邦,是理想上的事,不是即時可以做得到的。


  至於外國人對於中國人的印象,把中國人和非洲南洋的野蠻人一樣看待。所以中國人和外國人講到民權,他們便極不贊成,以為中國何以能夠同歐美同時來講民權。這些見解的錯誤,都是由於外國學者不考察中國的歷史和國情,所以不知道中國實在是否適宜於民權。中國在歐美的留學生,也有跟外國人一樣說中國不適宜於民權的,這種見解實在是錯誤。依我看來,中國進化比較歐美還要在先,民權的議論,在幾千年以前,就老早有了,不過當時只是見之於言論,沒有形之於事實。現在歐美既是成立了民國,實現民權,有了一百五十年,中國古人也有這種思想,所以我們要希望國家長治久安,人民安樂,順乎世界潮流,非用民權不可。但是民權發生,至今還不甚久,世界許多國家,還有用君權的,各國實行民權,也遭過了許多挫折,許多失敗的。民權言論的發生,在中國有了兩千多年,在歐洲恢復民權,不過一百五十年,現在就風行一時了。


  近代事實上的民權,頭一次發生是在英國,英國在那個時候發生民權革命,正當中國的明末清初。當時革命黨的首領,叫做格林威爾(Gromwell),把英國皇帝查理士第一殺了。此事發生以後,便驚動歐美一般人,以為這是自有歷史以來所沒有的,應該當作謀反叛逆看待。暗中弒君,各國是常有的,但是格林威爾殺查理士第一,不是暗殺,是把他拿到法庭公開裁判,宣佈他不忠於國家和人民的罪狀,所以便把他殺了。當時歐洲以為英國人民應該贊成民權,從此民權便可以發達。誰知英國人民還是歡迎君權,不歡迎民權,查理士第一雖然是死了,人民還是思慕君主。不到十年,英國便發生復辟,把查理士第二迎回去做皇帝。那個時候,剛是滿清入關,明朝還沒有亡,距今不過兩百多年。所以兩百多年以前,英國發生過一次民權政治,不久便歸消滅,君權還是極盛。


  一百餘年之後,便有美國的革命,脫離英國的獨立,成立美國聯邦政府,到現在有一百五十年。這是現在世界中頭一個實行民權的國家。美國建立共和以後,不到十年,便引出法國革命。法國當時革命的情形,是因為自路易十四總攬政權,厲行專制,人民受非常的痛苦。他的子孫繼位,更是暴虐無道,人民忍無可忍,於是發生革命,把路易十六殺了。法國人殺路易十六,也是和英國人殺查理士第一一樣,把他拿到法庭公開審判,宣佈他不忠於國家和人民的罪狀。法國皇帝被殺了之後,歐洲各國為他復仇,大戰十多年。所以那次的法國革命,還是失敗,帝制又恢復起來了。但是法國人民的民權思想,從此更趨發達了。


  講到民權史,大家都知道法國有一位學者叫做盧梭。盧梭是歐洲主張極端民權的人,因有他的民權思想,便發生法國革命。盧梭一生所有民權思想最要緊的著作是「民約論」,「民約論」中立論的根據,是說人民的權利是生而自由平等的,各人都有天賦的權利,不過人民後來把天賦的權利放棄罷了。所以這種言論,可以說民權是天生出來的。但就歷史上進化的道理說,民權不是天生出來的,是時勢和潮流所造就出來的。故推到進化的歷史上,並沒有盧梭所說的那種民權事實,這就是盧梭的言論沒有根據,所以反對民權的人,便拿盧梭沒有根據的話去做材料。但是我們主張民權的,不必要先主張言論,因為宇宙間的道理,都是先有事實,然後才發生言論,並不是先有言論,然後才發生事實。


  比方陸軍的戰術學,現在已經成了有系統的學問,研究這門學問的成立,是先有學理呢?或是先有事實呢?現在的軍人都是說入學校,研究戰術學,學成了之後,為國家去戰鬪。照這種心理來講,當然是先有言論,然後才有事實。但是照世界進化的情形說,最初人同獸鬪,有了百幾萬年,然後那些毒蛇猛獸才被消滅。在那個時候,人同獸鬪,到底有沒有戰術呢?當時或者有戰術,不過因為沒有文字去記載,便無可稽考,也未可知。後來人同人相爭,國同國相爭,有了兩萬多年,又經過了多少戰事呢?因為沒有歷史記載,所以後世也不知道。就中國歷史來考究,二千多年前的兵書,有十三篇,那十三篇兵書,便是解釋當時的戰理,由於那十三篇兵書,便成立中國的軍事哲學。所以照那十三篇兵書講,是先有歷史上戰鬪的事實,然後才成那本兵書。


  就是現在的戰術,也是本於古人戰鬪的事實,逐漸進步而來。自最近發明了無烟槍之後,我們戰術便發生一種極大的變更。從前打仗,是兵士看見了敵人尚且一排一排的齊進,近來打仗,如果見了敵人,便趕快伏在地下放槍,到底是不是因為有了無烟槍,我們才伏在地下呢?是不是先有了事實然後才有書呢?還是先有書然後才有事實呢?外國從前有這種戰術,是自南非洲英波之戰始。當時英國兵士同波人(Boer)打仗,是一排一排去應戰,波人則伏在地下,所以英國兵士,便受很大的損失。伏地戰術是由波人創始的。波人本是由荷蘭搬到非洲的,當時的人數只有三十萬,常常和本地的土人打仗。波人最初到非洲,和本地的土人打仗,土人總是伏在地下打波人,故波人從前吃虧不少,便學土人伏地的戰術。後來學成了,波人和英國人打仗,英國人也吃虧不少,所以英國人又轉學波人的伏地戰術。後來英國兵回到本國,轉教全國,更由英國轉到全世界,所以現在各國的戰術學都採用他。由此可見是先有事實才發生言論,不是先有言論,才發生事實。


  盧梭民約論中所說民權是由天賦的言論,本是和歷史上進化的道理相衝突,所以反對民權的人,便拿他那種沒有根據的言論來做口實。盧梭說民權是天賦的,本來是不合理。但是反對他的人,便拿他那一句沒有根據的言論來反對民權,也是不合理。我們要研究宇宙間的道理,須先要靠事實,不可專靠學者的言論。盧梭的言論,既是沒有根據,為什麼當時各國還要歡迎呢?又為什麼盧梭能夠發生那種言論呢?因為他當時看見民權的潮流已經湧到了,所以他便主張民權。他的民權主張,剛合當時人民的心理,所以當時的人民便歡迎他。他的言論雖然是<和>歷史進化的道理相衝突,但是當時的政治情形,已經有了那種事實,因為有了那種事實,所以他引證錯了的言論,還是被人歡迎。至於說到盧梭提倡民權的始意,更是政治上千古的大功勞。


  世界上自有歷史以來,政治上所用的權,因為各代時勢的潮流不同,便各有不得不然的區別。比方在神權時代,非用神權不可,在君權時代,非用君權不可,像中國君權到了秦始皇的時候,可算發達到了極點,但是後來的君主還要來學他,就是君權無論怎麼樣大,人民還是很歡迎。現在世界潮流到了民權時代,我們應該要趕快去研究,不可因為前人所發表民權的言論稍有不合理,像盧梭的民約論一種,便連民權的好意也要反對。也不可因為英國有格林威爾革命之後,仍要復辟,和法國革命的延長,便以為民權不能行實。法國革命經過了八十年,才能夠成功。美國革命不過八年,便大功告成。英國革命經過了二百多年,至今還有皇帝。但是就種種方面來觀察世界一天進步一天,我們便知道現在的潮流,已經到了民權時代。將來無論是怎樣挫折,怎樣失敗,民權制度在世界上,總是可以維持長久的。


  所以在三十年前,我們革命同志便下了這個決心,主張要中國強盛,實行革命,便非提倡民權不可。但是當時談起這種主張,不但是許多中國人反對,就是外國人也很反對。當中國發起革命的時候,世界上還有勢力很大的專制君主,把君權教權統在一個人身上的,像俄國皇帝就是如此。其次把很強的海陸軍,統在一個人身上的便有德國奧國的皇帝。當時大家見得歐洲還有那樣強大的君權,亞洲怎樣可以實行民權呢?所以袁世凱做皇帝,張勳復辟,都容易發動出來。但是最有力的俄國德國皇帝,現在都推翻了,俄德兩國都變成了共和國家,可見世界潮流實在到了民權時代。中國從前反對民權,常常問我們革命黨有什麼力量,可以推翻滿清皇帝呢?但是滿清皇帝,在辛亥一推就倒了,這就是世界潮流的效果。世界潮流的趨勢,好比長江黃河的流水一樣,水流的方向,或者是有許多曲折,向北流或向南流的,但是流到最後。一定是向東的,無論是怎麼樣,都是阻止不住的。所以世界的潮流,由神權流到君權,由君權流到民權,現在流到了民權,便沒有方法可以反抗。如果反抗潮流,就是有很大的力量像袁世凱,很蠻悍的軍隊像張勳,都是終歸失敗。現在北方武人專制,就是反抗世界的潮流,我們南方主張民權,就是順應世界的潮流。雖然南方政府的力量薄弱,軍隊的訓練和餉彈的補充,都不及北方,但是我們順著潮流做去,縱然一時失敗,將來一定是成功,並且可以永遠的成功。北方反抗世界潮流,倒行逆施,無論力量是那樣偉大,縱然一時僥倖成功,將來一定是失敗,並且永遠還不能再圖恢復。


  現在供奉神權的蒙古,已經起了革命,推翻活佛,神權是失敗了,將來西藏的神權,也一定要被人民推翻。蒙古西藏的活佛,便是神權的末日,時期一到了,無論是怎麼樣維持,都不能保守長久,現在歐洲的君權也逐漸減少,比如英國是用政黨治國,不是用皇帝治國,可以說是有皇帝的共和國。由此可見世界潮流,到了現在,不但是神權不能夠存在,就是君權也不能夠長久,真是到了民權時代。


  現在的民權時代,是繼續希臘羅馬的民權思想而來,自民權復興以至於今日,不過一百五十多年,但是以後的時期很長遠,天天應該要發達。所以我們在中國革命,決定採用民權制度,一則為順應世界的潮流,二則為縮短國內的戰爭。因為中國自古以來,有大志向的人,多是想做皇帝,像劉邦見秦始皇出外,便曰:「大丈夫當如是也」。項羽亦曰:「彼可取而代也」。此等野心家代代不絕。當我提倡革命之初,來贊成革命的人,十人之中,差不多有六七人,是一種帝王思想的。但是我們宣傳革命主義,不但是要推翻滿清,並且要建設共和,所以十分之六七的人,都逐漸被我們把帝王思想化除,但是其中還有一二人,就是到了民國十三年,那種做皇帝的舊思想,還沒有化除,所以跟我來做革命黨的人,常有自相殘殺的,就是這個原故。我們革命黨於宣傳之初,便揭出民權主義來建設共和國家,就是想免了爭皇帝的戰爭,可惜至今還有冥頑不化之人,這真是實在無可如何,從前太平天國就是我們前車之鑒。洪秀全當初在廣西起事,打過湖南、湖北、江西、安徽,建都南京,滿清天下大半歸他所有,但是太平天國何以終歸失敗呢?講起原因有好幾種:有人說他最大的原因,是不懂外交,因為當時英國派了大使波丁渣(Pottinger)到南京,想和洪秀全立約,承認太平天國,不承認大清皇帝。但是波丁渣到了南京之後,只能見東王楊秀清,不能見天王洪秀全,因為要見洪秀全,便要叩頭,所以波丁渣不肯去見他,便再到北京和滿清政府立約。後來戈登帶兵打蘇州,洪秀全便因此失敗。所以有人說他的失敗,是由於不懂外交。這或者是他失敗的原因之一,也未可知。又有人說洪秀全之所以失敗,是由於他得了南京之後,不乘勢長驅直進去打北京。所以洪秀全不北伐,也是他失敗的原因之一。


  但是依我的觀察,洪秀全之所以失敗,這兩個原因,都是很小的。最大的原因,還是他們那一般人到了南京之後,就互爭皇帝,閉起城來自相殘殺。第一是楊秀清和洪秀全爭權。洪秀全既做了皇帝,楊秀清也想做皇帝。楊秀清當初帶到南京的基本軍隊,有六七萬精兵,因為發生爭皇帝的內亂,韋昌輝便殺了楊秀清,消滅他的軍隊。韋昌輝把楊秀清殺了之後,也專橫起來,又和洪秀全爭權,後來大家把韋昌輝消滅。當時石達開聽見南京發生了內亂,便從江西趕進南京,想去排解。後來見事無可為,並且自己被人猜疑,都說他也想做皇帝,他就逃出南京,把軍隊帶到四川,不久也被清兵消滅。因為當時洪秀全楊秀清爭皇帝做,所以太平天國的洪秀全楊秀清韋昌輝石達開四部份的基本軍隊,都完全消滅,太平天國的勢力便由此大衰。推究太平天國勢力之所以衰弱的原因,根本上是由於楊秀清想做皇帝一念之錯。洪秀全當時革命,尚不知有民權主義,所以他一起義時,便封了五個王。後來到了南京,經過楊秀清韋昌輝內亂之後,便想不再封王了。後因李秀成陳玉成屢立大功,有不得不封之勢,而洪秀全又恐封了王,他們或靠不住,於是同時又封了三四十個王,使他們彼此位號相等,可以互相牽掣。但是從此以後,李秀成陳玉成等對於各王,便不能調動,故洪秀全便因此失敗。所以那種失敗,完全是由於大家想做皇帝。陳炯明前年在廣州造反,他為什麼要那樣做法呢?許多人以為他只是要割據兩廣,此實大不然。當陳炯明沒有造反之先,我主張北伐,對他剴切說明北伐的利害,他總是反對。後來我想他要爭的是兩廣,或者恐怕由於我北伐,和他的地盤有妨礙,所以我最後一天老實不客氣,明白對他說,我們北伐如果成功,將來政府不是搬到武漢,就搬到南京,一定是不回來的,兩廣的地盤,當然是付託於你,請你做我們的後援。倘若北伐不幸失敗,我們便沒有臉再回來,到了那個時候,任憑你用什麼外交手段,和北方政府拉攏,也可以保存兩廣的地盤。就是你投降北方,我們也不管你,也不責備你。他當時似還有難言之隱。由此觀之,他的志向是不只兩廣地盤的。後來北伐軍進了贛州,他就造起反來。他為什麼原因要在那個時候造反呢?就是因為他想做皇帝,所以便先消滅極端和皇帝不相容的革命軍,他才可有辦法去造成基礎,好去做皇帝。


  此外尚有一件事實,是證明陳炯明有皇帝思想的。辛亥革命以後,他常向人說,他少年的時候,常常做夢,一手抱日,一手抱月,所以自己做了有一首詩,內中有一句云,「日月抱持負少年」。自注這段做夢的故事於下,遍以示人,就是取他的名字,也是想適應他這個夢的。你看他的部下,像葉舉洪兆麟楊坤如陳炯光那一般人,那一位是革命黨。簡直的說,沒有一個是革命黨的,只有鄧鏗一個人是革命黨,他便老早把鄧鏗暗殺了。陳炯明因為是做皇帝而來附和革命,所以他想做皇帝的心,至今還是不死。此外還有幾個人從前也要想做皇帝,不知道到了民國十三年,他們的心理是怎樣,我現在沒有工夫去研究他們了。我現在講民權主義,便要大家明白民權究竟是什麼意思,如果不明白這個意思,想做皇帝的心理便永遠不能消滅。大家若是有了想做皇帝的心理,一來同志就要打同志,二來本國人更要打本國人。全國長年相爭相打,人民的禍害,便沒有止境。我從前因為要免去這種禍害,所以發起革命的時候,便主張民權,決心建立一個共和國,共和國家成立了以後,是用誰來做皇帝呢?就是用人民來做皇帝,用四萬萬人來做皇帝,照這樣辦法,便免得大家相爭,便可以減少中國戰禍。就中國歷史講,每換一個朝代,都有一次戰爭。比方秦始皇專制,人民都反對他,後來陳涉吳廣起義,各省都響應,那本是民權的風潮。到了劉邦項羽出來,便發生楚漢相爭。劉邦項羽是爭什麼呢?他<們>就是爭皇帝。漢唐以來,沒有一朝不是爭皇帝的。中國歷史常是一治一亂,當亂的時候,總是爭皇帝。外國嘗有因為宗教而戰自由而戰的,但是中國幾千年以來,所戰爭的都是皇帝一個問題。我們革命黨為免將來戰爭起見,所以當初發起革命的時候,便主張共和政權,不要皇帝。現在共和政體成立了十三年,但是還有想做皇帝的人,像南方的陳炯明是想做皇帝的,北方的曹錕也是想做皇帝的,廣西的陸榮廷是不是想做皇帝呢?此外還更有不知多少人,都是想做皇帝的。中國歷代改朝換姓的時候,兵權大的就爭皇帝,兵權小的就爭王爭侯,此刻一般軍人已不敢大者王小者侯,這或者也是歷史上競爭的一個進步了。

民權主義 第二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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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權主義 第四講

民權主義 第五講

民權主義 第六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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