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情況有了很大改變。微軟——美國科技的代表——幫助初創公司OpenAI將實驗性聊天機器人ChatGPT推向了世界。中國科技企業家既震撼,又氣餒。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意識到,儘管宣傳得天花亂墜,中國的人工智慧和科技創新依然遠遠落後。
「任何的重要技術方面的產品發展,其實都離不開制度,離不開整個的環境,」史丹佛中國經濟與制度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學者許成鋼表示。他以TikTok的中國版抖音為例,稱因為政府對該行業的限制,中國企業未來可能無法再實現此類創新。
「這個開放的環境一旦沒有了,(創新)就很難出現,」他說。
如果說十年前的中國是科技創業創新的狂野東方,那如今的中國已是截然不同的國家。
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最大的科技企業都是由外國投資的民企。因為不了解互聯網,加之未曾料到它會變得如此強大,政府對該行業基本放任自流。
到2010年代中期,中國已成為可與美國匹敵的科技強國。該國最大的互聯網企業市值與美國同行旗鼓相當。許多中國企業的產品,如即時通訊應用微信和支付應用支付寶,都比同類美國移動互聯網產品更好用。風投從四面八方湧入。有一段時間,中國誕生的獨角獸企業(即估值超10億美元的初創企業)和矽谷一樣多。
隨著北京開始打擊國內一些最大的科技企業和最高調的科技企業家,這一切都在過去幾年間面目全非。北京的目的是要確保任何機構或個人在中國社會的影響力都不能與中共抗衡。政府掌握了其中一些企業的少數股權和董事會席位,使其獲得有效控制權。
在此過程中,北京馴服了這個行業的野心,也削弱了它的創新精神。
但說到被矽谷同行甩在身後,這些科技企業及投資人也難辭其咎。即使在政府尚未對他們施加更強硬手段之時,中國的科技領軍者就只專注於賺錢,不願把投入用於短期內不太可能產生收益的研究項目上。在政府過去幾年的打擊下,企業的領導層變得更加抗拒長期風險項目。
根據史丹佛大學《2022年人工智慧指數年度報告》,2021年,美國在人工智慧領域的私人投資總額和新創人工智慧企業數量上均領先全球,分別比中國多出三倍和兩倍。
但政府一直都是人工智慧發展的最大障礙——它對審查制度的痴迷可能是其最沉重的一擊。ChatGPT此類技術的開發少不了廣泛可用的數據,而在遭到審查的互聯網環境下,這種數據愈發難以獲得。
如今,反映科技從業者悲觀情緒的段子廣為流傳。其中一個流行笑話是:「我們除了教會機器說話,還要教會它不說話。」
在審查制度下,北京對企業施加懲罰,有時極為嚴厲。教人學外語的「多鄰國」看似不會引發爭議,也被中國應用商店下架近一年時間,中國媒體報導稱此舉是為了「加強內容規範機制」。
「我們很多做互聯網行業的人,做一個產品的時候都面臨兩個問題,要不我不做涉及言論的東西,做了就需要大量的審查,」曾在北方城市天津創業的程序員郝培強(音)說。「大公司做得起,小公司做不了,」他說。「小公司如果做不了,這個東西其實就扼殺了創新。」
在微軟的幫助下開發了ChatGPT的OpenAI尚未在中國提供該服務。中國大陸用戶需要使用VPN才能訪問。
中國問題的專家和投資人均認為,中美在人工智慧技術方面差距將繼續擴大。一個原因在於中國企業對算法的使用權,即人工智慧工具創造語言所遵循的規則。許多算法並不公開,因而中國企業的開發需要時間。
另一個原因還在於算力:業內人士擔心,美國政府可能會對尚未禁止出口的關鍵晶片實施禁令,阻礙中國在ChatGPT等人工智慧工具上的進步。
多年來,中國一直自誇其專利提交和人工智慧專利申請多於美國。但根據許成鋼團隊的中國人工智慧指數,在2020年至2021年間,中國人工智慧專利的平均引用次數——衡量創造原創性和重要性的標準——落後於美國和其他許多發達國家。
如果說中國的科技產業曾經的前進動力來自民企和私募風投,那如今政府越來越多的指導不僅影響了資金如何投入,還決定了哪種技術能夠獲得資金。政府希望確保重要科研項目與國家實現科技自主的目標相符。
「中國政策制定者正在尋求系統性地處理和整合創新過程的每一步,」柏林墨卡托中國研究中心在一篇研究論文中寫道。
週一,北京市政府承諾支持頭部企業打造對標ChatGPT的語言模型。社群媒體對此消息的評論大多是諷刺性的。「又有人可以吃經費了,」一位微博用戶寫道。
中國政府在人工智慧研究上投入了大量資金,但收效不明。成立於2018年的北京智源人工智慧研究院在兩年前推出了類似ChatGPT的產品「悟道」,並稱之為「創下中國首個、世界最大紀錄」的人工智慧語言模型。但該產品從未得到真正的推廣應用。
中共對該行業有著很大的影響。中央政府成立了鵬城實驗室,引領全國算力基礎設施的完善工作。該實驗室官網主頁介紹的工作動態包括組織400餘名黨員學習二十大精神。在選拔兩名中層領導的公告中,提出的首要條件是「具有較高的思想政治素質,堅持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
在史丹佛研究學者許成鋼看來,這一切都似曾相識。他曾在1986年分析為何蘇聯和中國的計算機研發落後於美國和日本。那時他就已經明白,只有當人可以追求自己的興趣和自由思考時,創新才能出現。
他說,中國最終可能會成為一則警示教訓,證明集中式的控制將如何扼殺增長和創新,正如前蘇聯一樣。
「歷史上的例子告訴我們,舉國之力追不上自行其是的自由發展,」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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