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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後的中國疫情亂象:新冠元年噩夢重演?

轉載自紐約時報 - 作者詹涓

2022年12月15日

中國防疫政策急轉,開始強調“每個人都是自己健康的第一責任人”這種敘事,可是在沒有社會支持、甚至連基本藥物都十分匱乏的情況下,從病人到醫務工作者,他們該怎麼守護自己的健康?

上個月,我忙著通過網店給家鄉親人買萬一隔離到方艙需要的保溫睡袋;這個月國內突然大範圍放鬆疫情防控規定後,我又改成為老人遠程買感冒退燒藥。在朋友圈裡,北京、成都、長沙的朋友陸續曬出抗原測試“兩道槓”或者人滿為患的醫院,他們告訴我,去醫院排隊不是因為害怕病情惡化,而是因為現在只有醫院有藥。幾位在“三甲”醫院工作的醫生告訴我,醫院已經要求醫護人員取消休假,甚至在陽性後繼續工作。


疫情已經進入了第三個年頭,但一邊是慌亂無序的民眾,另一邊是繼續用身體和職業精神硬扛的醫護人員,這種亂象彷彿是疫情元年再現。中國最近開始強調“每個人都是自己健康的第一責任人”這種敘事,可是在沒有社會支持、甚至連基本藥物都十分匱乏的情況下,從病人到醫務工作者,他們該怎麼守護自己的健康?


時報採訪的一位北京居民說,她發了三天燒,藥買不著,打120總是佔線,她也無法通過專業人士尋求建議,可想而知會有多麼無助。現在多地醫院急診大排長龍可能與缺少藥品——尤其是兒科退燒藥斷貨有關。在小紅書上,我看到大量家長在分享各家醫院的門診輪候時間和購藥攻略:有家長說天津某三甲醫院藥房的兒科退燒藥已斷貨;有家長一夜沒睡,在北京某醫院排了十小時隊花了100塊錢停車費,買到了一瓶退燒藥;還有家長觀察說,有些送進急診的孩子是因為服用了過量退燒藥導致體溫過低。一種一開始就確認發燒是主要症狀之一的病症,在經過了三年後,公眾還沒有獲得應對發燒的正確知識,沒有保證足夠的藥物供給,這是怎麼回事?


這三年來,中國官媒一直向公眾傳達新冠病毒會導致嚴重疾病和死亡的信息,污名化其他國家的防疫模式,為大範圍封控和大規模集中隔離提供理由,也試圖凸顯出習近平所說的“東昇西降”:美國被斥為“最大的抗疫失敗國”,日本被稱為“躺平”導致“災害級別”疫情,只有中國的抗疫成效體現出“制度優勢”。可是幾乎在一夜之間,中國的專家和媒體口風大轉,11月初還在稱新冠后遺症困擾西方國家,一個月後就變成了沒有明確後遺症報告,90%是無症狀感染和輕症。


一部分人因此開始痛斥此前抗議中國嚴格封控政策的年輕人,在微博上有人說,“希望那些舉過A4紙的年輕人,可以給這個春節前去世的大陸老人償命。”也有些人曾經覺得感染了也最多就相當於一場感冒,結果自己或者家人持續發燒後立刻慌了陣腳,於是一起去發熱門診扎堆。


人們對是否打疫苗、“陽了”之後如何治療感到無所適從。中國年齡最大的人口當中仍有40%未接種加強針,許多家庭至今仍對老年親屬接種疫苗的安全性猶豫不決。衛生專家警告稱,當前推進的疫苗接種運動可能為時已晚。最近社交媒體興起了一波科普熱,介紹如何服用退燒藥,可是常用的退燒藥在許多地方已經售罄。之前中國對購買退燒、止咳藥進行嚴格管控,這也導致很多人家裡毫無儲備。


人們也無從得知真實的感染情況、重症率和死亡人數。中國官方通報的感染病例數已經顯著低於人們的觀察,眼下也沒有鼓勵人們上報陽性的機制,連抗原試劑盒都不夠,所以大家只能依靠“身邊統計學”。一位在北京的記者朋友說,她供職的單位陽了四分之三,她存著的幾盒藥現在按粒配給,接濟同事和鄰居。一位在成都的大學老師說,由於學校感染者眾,網課出勤率不足40%,她自己正上著課感覺不對勁,溫度計一量,她對同學們宣布:“我應該也‘陽’了。”


我記得在美國經歷了幾輪疫情暴發時,有幾個便捷的工具可以幫助我評估風險,比如本地各醫院新冠患者的ICU使用率、本郡新發病例數,外加孩子所在學校的陽性病例追踪,可是這些數據在中國目前似乎都是不可得或者不可信的。沒有明確的數字,人們無從判斷社區感染水平,也就沒法據此調整自己的行為幫助“壓平曲線”;流行病學家無法據此建模,醫院也就不可能根據預計的疫情潮汐配置病床。


人們不知道醫療系統能不能抵擋得住疫情海嘯。在“放開”後,中國衛健委密集出台了一批關於分級診療分流病人的文件,希望通過在基層醫院開放發熱門診的方式避免讓病人湧向大醫院。但我接觸的多位醫生和醫療專業媒體記者告訴我,中國從2009年就開始推進分級診療,但直到現在醫療水平參差不齊的現像還是沒有改變,只要有條件,居民們還是想去本地最好的醫院,在疫情這樣一個節骨眼上又怎麼可能改變?結果便是如時報觀察的那樣,北京市民在發熱門診外排幾小時隊等待看病。發燒的病人在寒風中等待固然煎熬,醫護人員們同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據中國一家專業健康媒體報導,一線城市大醫院的醫護感染數從個位數飆升至近千人,很多醫院因此只能不斷調整政策,從要求陽性醫護集中隔離迅速轉變為陽性輕症醫護繼續帶病工作。


對于輝瑞新冠特效藥開放網售的新聞,人們更是既失望又憤怒。有消息稱,某互聯網醫院開始預售輝瑞新冠口服藥Paxlovid(奈瑪特韋/利托那韋片),每盒售價高達2980元。為什麼一種在各國基本上都是由政府採購和免費提供給高危人群的藥物,在中國會賣這麼貴?如果遠程診療就能開藥、有錢就能買,這種藥又會不會被黃牛壟斷?雖然相關平台已經將藥品撤架,但這些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中國的這一波疫情主要集中在大城市,當疫情向醫療資源不足的中小城市和鄉鎮蔓延時,情況又會如何?中國政府從全面管制每個人的生活出行,一夜間變成要求每個人在大流行中自力更生。在社會和社區支持缺位的情況下,難道中國人真需要憑藉每個人自己的身體素質、科學素養、人脈和經濟實力,迎接一場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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